我的父親劉中心,原名劉志禎(參加革命后使用前者,后為黃埔同學會和起義前),1924年1月24日出生于山東省新泰市蔣石溝村,2023年1月6日在四川省西昌市因病去世。我父親的一生充分體現(xiàn)了“愛國、革命”的黃埔精神。在軍人父親的身上,總有一股強烈的軍人氣息,盡管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艱辛和磨難,但他信念堅定,始終對黨忠心耿耿,一生勤奮努力,樸實正直。緬懷父親的一生,是奮斗的一生、戰(zhàn)斗的一生、光榮的一生,我為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無比的自豪和驕傲,在我的心中,父親就是我的英雄。父親的一生,在國家、民族處于生死存亡關頭,他沒有退縮當逃兵,而是挺直腰桿、勇敢面對,經(jīng)歷了生與死血與火的戰(zhàn)爭洗禮,顯示出中華男兒抵御外侮的鐵骨和氣節(jié)。戰(zhàn)爭年代,他身披戰(zhàn)火,不畏槍林彈雨。他的軍旅生涯和國家全民抗戰(zhàn)、新中國的建立融為一體,這是留給我們后輩的最大精神財富,將激勵我輩把實現(xiàn)個人夢想同實現(xiàn)中國夢更好地聯(lián)系到一塊。和平年代,他潛心工作,熱心公益,積極參政議政。無論在哪個崗位上,他都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能和作用,為黨和國家做出杰出貢獻。父親一輩子為人正直,胸懷坦蕩,愛崗敬業(yè),坦誠待友,達觀開朗,深受同學、戰(zhàn)友、同事、朋友和家族親人的敬重。他是戰(zhàn)友、同事、兒女們的好榜樣,值得后人敬仰。父親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與榮耀,真實記錄父親的人生經(jīng)歷,是我的責任與夙愿,也是對九泉之下父親的最好慰藉和紀念!
誓死不能當漢奸,背井離鄉(xiāng)離開淪陷區(qū)
我父親出生在山東省新泰縣果都鎮(zhèn)蔣石溝村一戶殷實人家,劉姓是村里的大姓。六歲那年冬天,他看到家鄉(xiāng)突然來了許多“乞丐”,后來才知道,這些要飯的人都是東北淪陷后逃難出來的。父親聽著大人們講述日本侵略者的種種獸行,幼小的心中從此埋下了仇恨的種子,懵懂之間有了長大打鬼子的志向。1937年,父親正在讀五年級的時候,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了。學校組織童子軍到各村宣傳抗日,啟迪民眾,孩子們高唱《義勇軍進行曲》,群情激昂,得到了大人們的一致夸獎。不久之后,日本鬼子打過黃河,濟南、泰安相繼淪陷,學校宣告解散,父親也被迫輟學回家。
1938年春節(jié)前,父親和哥哥一起去附近的谷里鎮(zhèn)置辦年貨,突然聽見有人大喊一聲:“鬼子來啦!”。這是父親第一次親眼見到日本侵略者出現(xiàn)在自己的家鄉(xiāng),看著這些穿黃呢大衣,端著明晃晃刺刀的鬼子在街上耀武揚威,他終于真切的體會到什么是亡國奴的滋味。1939年夏天,據(jù)說是國民革命軍第69軍的一個營進駐谷里鎮(zhèn),在那里伏擊了一隊鬼子,打了一個漂亮仗。老百姓們拍手稱快,但又害怕日軍的報復,所以紛紛逃離,我父親的舅舅家因此跑到父親家躲了近一年,并對他說了這件事。同年冬天,村長王傳信通知村里的失學青年去受訓,15歲的父親與同學劉元璋(我父親族侄)步行十幾里,到達靈查村,參加了山東省泰安專區(qū)保安司令部所舉辦的青年訓練班。雖然條件很艱苦,但經(jīng)過一個星期的訓練,大家了解了抗戰(zhàn)的形勢和救國的道理,中國不會亡。受訓結束后,他倆經(jīng)親戚介紹前往“特務二團”第一營,擔任秘書的小文書,實際就是傳令兵,也沒有配發(fā)武器。這個部隊是山東省第十二區(qū)保安司令部下屬的游擊隊,雖然號稱營,實際上只有四、五十人,武器也是五花八門,戰(zhàn)斗力實在有限。此后半年多,我父親、劉元璋二人跟隨游擊隊在泰安、新泰兩縣。
1940年夏,泰安專署辦了一個“第五聯(lián)合中學”,父親得到營長批準后,繼續(xù)入學讀書,此時他已知道學知識的重要性,讀書非常努力?上б粚W期還沒讀完,鬼子開始加緊對游擊隊的掃蕩,形勢又吃緊了,學校幾度搬遷后,終于解散。父親再次失學,游擊隊也聯(lián)系不上了,只好回家做起了農(nóng)活。
1942年8月28日,父親淚別慈母、祖父母、哥嫂姐妹,離開了他深愛的故鄉(xiāng),毅然踏上了抗日報國的路。這一別就是近30年,直到1961年父親才再次回到了家鄉(xiāng)。
父親和他侄子(劉元璋)到了磁窯火車站,買票乘車南下,當日下午即到達安徽宿縣。這里已是敵我控制區(qū)的交界地帶,雙方勢力犬牙交錯,鬼子的哨卡也盤查得緊,據(jù)說抓到南逃的,會把人活活送去喂洋狗,無比殘酷。父親他們有“良民證”在手,一路上倒是有驚無險。出了宿縣西門,一路向南疾行。又走了幾十里路,來到了寬闊的渦河邊,對岸,就是國統(tǒng)區(qū)蒙城縣地界;叵脒@五年當亡國奴的日子,此時逃出生天,心情真是無比激動。他們掏出“良民證”撕得粉碎,恨恨的扔進滾滾東去的河水中,下船后,碰到了一隊穿黃綠色軍服的中國軍隊,長官詢問后,就給他們指了去阜陽的路,兩天后,他們在阜陽打蛋廠國立二十二中學找到了二爺劉士莪,三人相見后欣喜不已。這個國立二十二中學,是李仙洲創(chuàng)辦的一文一武兩所學校之一,收容了數(shù)千名來自淪陷區(qū)的青年學子。父親他們一起去找到校方,卻被告知經(jīng)費十分困難,學生早已超員,不能再錄取新人。這可怎么辦呢?二爺又告訴他們,在臨泉縣呂大寨還有一個“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駐魯干部訓練班”,是培養(yǎng)訓練下級軍官的,管吃管住。二人這下又高興起來,拿著二爺劉士莪的介紹信,雇了輛板車往呂大寨而去。不料二人所有的行李、盤纏都被偷去,但他們并未灰心,一路討飯前行,邊走邊打聽,兩天后終于到達了魯干班。父親、劉元璋拿著介紹信找到了劉翰民先生。劉翰民是二爺?shù)耐瑢W,當時在魯干班政治部任職。劉翰民看了介紹信,熱情的接待了二人,經(jīng)過簡單的考試,二人被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駐魯干部訓練班錄取,編入第十九期入伍生團第四連,他們的團長是莊村夫少將。父親的軍旅生涯,從這天起正式開始了。
考入黃埔,參加抗戰(zhàn)
1942年11月,鑒于抗戰(zhàn)期間從淪陷區(qū)招考的青年普遍文化程度較低,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軍訓部派員來到魯干班舉行了一次較為嚴格的甄別考試。這次的考試,入伍生團近兩千名學生,僅錄取了不到一半,升為軍校第19期16總隊的正式學生,繼續(xù)接受軍官教育,父親因只有小學五年的文化基礎,這一次遺憾的未能考取,父親只能繼續(xù)回到入伍生團,一邊繼續(xù)軍事訓練,一邊補習文化知識。兩年的勤修苦練,讓他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文化程度也有了很大的提高。1944年年底,因抗戰(zhàn)形勢變化,魯干班奉令撤銷,部分官佐及未畢業(yè)的學生并入中央軍校第八分校。1945年除夕夜,部隊要穿越平漢鐵路,劉團長指定父親擔任本次行動的尖兵班長,率領另外六名訓練有素的同學打前鋒。七人去團部領了嶄新的中正步槍,興奮的接受了任務。當晚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他們到達了鐵軌邊,父親小心的爬上去,附耳在鐵軌上聽,確認沒有日軍的火車巡邏,遂示意大部隊通過。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后面沒人了,父親這才收攏隊伍,又擔起大部隊的后衛(wèi),盡職盡責的完成了這次任務。他們途經(jīng)河南南陽、鄧縣、湖北光華縣,從老河口渡過漢江,一路風餐露宿,歷經(jīng)半個月的艱辛,到達了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八分校的駐地——草店鎮(zhèn)。
到達八分校以后,魯干班過來的學兵又考了一次試,經(jīng)過兩年多的學習,父親的文化知識早已今非昔比,他順利的通過了這次考試,被編入第二十期學生總隊,正式開始軍官養(yǎng)成教育。一天傍晚突然傳來消息:“日本無條件投降了!”八年的艱苦抗戰(zhàn)勝利了!大家激動的淚流滿面,忘乎所以,有人拿出槍來對空鳴放,信號彈的彩色彈道將清澈的夜空妝點的絢爛多彩,抗戰(zhàn)勝利前后,國民政府精簡軍事機構,中央軍校各分校陸續(xù)裁撤歸并。1945年10月,七分校亦奉令裁撤,此時分校中未畢業(yè)的學生,除八分校并入的,另有第十九期獨立步兵第九大隊、第十九期第十四總隊等,共約4000人。為了這部分學生能夠繼續(xù)完成學業(yè),必須設立一個新的教育機構,以負督訓之責。因此,1946年1月16日,由七分校改組的陸軍軍官學校西安督訓處正式成立,直隸成都本校。在此之前的1945年11、12月期間,七分校對上述這些學生舉行了分科考試、甄別考試,學生期別也重新核列為第21期,父親被編為步兵第八大隊第三十三中隊,佩戴上了藍底白邊的“軍校學生”領章,又從頭開始了學習?箲(zhàn)勝利了,與家中的通信也恢復了,家里人終于得知了父親的音信,都高興不已。在畢業(yè)前夕編印同學錄的時候,由每中隊推舉一人為籌備委員,父親即被三十三中隊同學推為代表,負責同學錄的編輯工作。他們從西安請來照相館的師傅,為同學們一一拍照,每個人都顯得精神抖擻。21期同學錄從內(nèi)容到裝幀都比抗戰(zhàn)時期有了很多的提高,同學們拿到這本燙金封面的精美同學錄時,個個愛不釋手,親自參與這項工作的父親,對此一直引以為豪。只可惜他的這本同學錄,因不便攜帶到部隊,寄放于親戚家里,解放前因戰(zhàn)亂原因,與畢業(yè)證、中正劍一起遺失了(同學錄后來在單補生老師的幫助下得以收藏)。1947年5月20日,黃埔軍校從各隊中遴選出優(yōu)秀學生30名提前畢業(yè),分到整編31、53旅服務,父親名列其中。因為提前離開學校的原因,父親沒能參加9月18日舉行的畢業(yè)典禮。父親在黃埔軍校度過了近五年的時光,歷經(jīng)兩度遷校,徒步行軍千公里,幾乎跨越了半個中國。軍校的千錘百煉,終于把他鍛造成為一名合格的黃埔軍人。
成都起義,參加革命
1949年12月25日,國民革命軍第18兵團司令官李振中將率部起義,成都和平解放。解放軍62軍184師負責接收,時任53軍157團中尉連長的父親隨部隊起義后,在成都參加了解放軍,從此翻開了人生新的篇章。父親參加解放軍之后,因為是黃埔出身,當過連長,熟悉各種武器裝備,于是被安排到184師后勤處軍械股工作。1950年3月,父親隨部從成都南下,徒步行軍12天,參加解放西昌的戰(zhàn)役。西昌解放后,1950年8月,部隊分配人員下地方進行剿匪、征糧、建立政權的工作,也就是在這一時期,父親正式脫下軍裝轉業(yè)地方,被分到鹽源縣政府財糧科(后改為財政局)工作。面對新的形勢新的工作崗位的挑戰(zhàn),此前沒有任何會計基礎的父親沒有畏難,沒有退縮,他積極學習財會知識,通過不懈的努力成功考取了國家會計師證書,也為以后更好的開展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工作中父親從來沒有想過個人的得與失,全心身投入革命工作,那時吃住都在機關,平時連近在咫尺的家都不回,不分晝夜地一心一意干工作。在這個崗位上,他兢兢業(yè)業(yè)的工作了三十多年,直到1984年正式退休。
抗戰(zhàn)老兵,健康老人、黃埔副會長
201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年,中央決定向參加抗戰(zhàn)老戰(zhàn)士老同志等頒發(fā)“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表彰他們的歷史功勛,彰顯他們的榮譽地位。作為一名抗戰(zhàn)老兵,父親也佩戴上了這枚光榮的勛章。憶往昔崢嶸歲月,父親心中無比激動,手捧著這枚意義非凡的紀念章,他感慨萬千:這個紀念章來之不易,把日本鬼子從中國攆出去,不單純是紀念章,說明了國家沒有忘記我們老兵,可以告慰父親,這是最崇高的榮譽,共和國沒有忘記您。
父親熱愛體育運動,熱衷服務社會,退休后的生活也是豐富多彩。1984年60歲退休當上了“義工”(不要報酬的工作);陂L期堅持業(yè)余體育鍛煉,曾在參加四川省職工、老年體育比賽中摘取過獎杯、金銀牌,破全國老年人5000米長跑比賽記錄等被州體育部門看重。在籌建州級老年體育協(xié)會時納為代表所在縣的委員參加州、縣兩級的籌建工作。選為縣老體協(xié)常務副主席和涼山州老體協(xié)工作人員,一人承擔全部具體工作。繼而擔任副秘書長、秘書長職務。一直工作到1999年,13年義工期間創(chuàng)造了優(yōu)異成績于1993年被評為全國老年體育工作先進個人和全國先進老年體育協(xié)會。省一級每屆評選先進個人集體幾乎都有名在冊。1985年全國舉行老年人登泰山活動,父親這個泰山腳下的山東人選為四川省老年登山代表隊的掌隊旗的隊長,舉著大紅隊旗第一個沖進南天門(終點),四川隊獲團體第二名的好成績,第二年的四川省老年人登峨嵋山金頂,被涼山州選為隊長,獲得第一名。在參加的省以上級別的老年體育比賽中獲取獎杯、獎牌累累,老年中長跑5000、10000米“三聯(lián)冠”,破全國記錄。2014年90歲高齡連續(xù)四年參加了“中國西昌濕地國際馬拉松賽”(四屆均完賽),跑完5000米的迷你賽程,被評為“西馬最美跑者”,一系列成績受人青睞,2014年和2019年被評為全國第八、九屆健康老人和四川省第12、13屆巴蜀健康老人。
1984年黃埔軍校同學會成立后,通過同學會的組織和《黃埔》雜志的影響,與兩岸25、6位(不包括本會90多位)健在同學取得了聯(lián)系,從此書信不斷。父親曾去全國各地包括臺灣省走訪老同學,也有人不遠千里來西昌看望他。2005年12月27日,在第四屆涼山州黃埔軍校同學會會員代表大會上,當選為副會長。之后,又當選為政協(xié)西昌市委員會第八、九屆常委,繼續(xù)發(fā)揮余熱。為國家的繁榮富強建言獻策。提出了具體“精準扶貧”的提案,并從微薄的退休金中節(jié)省出來一萬元,第一個帶頭捐出。父親提出諸多提案,因為工作認真,多次獲評為“優(yōu)秀委員”。
父親生前常說:“這一生是父母養(yǎng)育了我,黃埔軍校培養(yǎng)了我,共產(chǎn)黨挽救了我”。父親給我們留下的是一份永遠難忘的精神財富,值得一輩子珍惜和學習。對父親來說,沒有中國革命,他可能永遠是一個連自己生存都十分困難的人,革命改變了他的命運。他留給我們的家風,就是做一個勤奮、善良、忠誠的人。父親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與榮耀,也是為黨和國家,為人民奉獻的一生。我會永遠懷念我的父親。 (文:劉元清)